春节过后一个周末，总算是把红哥和三零约到。

来到小饭馆，把烧好的腊肉拿出来放在碟子里，煮熟的猪血圆子请老板切一下，再点两个当季蔬菜、一盘花生米，就可以开吃了。

虽同在一个城市，离得也并不远，但是同学几个都空闲的时候却不多。毕业十五年后，才重新建立起联系，平常大多数的交流，大都是在微信群里。要不是我说带了家乡的猪血圆子，估计这次还是聚不起来。

切好的猪血圆子泛着红红的油光，周围一圈熏得漆黑的硬皮，镶嵌其中的肉粒膨胀开来晶莹饱满。

等不及转桌，三个人同时站起身来，伸出筷子，夹一片还冒着热气的猪血圆子，美滋滋地嚼了起来。外焦里嫩的口感和熏货的独特香味让人味蕾大开。

一片猪血圆子吃完，再夹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，吃得满嘴流油。

端起宝红色散发着浓郁果香的红酒小啜一口，红酒将嘴中留存的腊肉和猪血圆子的香味激发，味觉开始错乱，每个毛孔都舒爽起来。

“这猪血圆子好！”红哥不由自主地伸出大拇指。

“比我上次网上买的好吃太多。”三零说。

“我家自己做的。”我给了他们一个骄傲的表情，“给你们每人带了两个，回头记得拿。”

红哥和三零眼放绿光，瞄了瞄门口的两个纸袋，忙不迭地端杯。

这确实值得共饮一杯。

虽然现在经济发达网络方便了，随时都能买到家乡美食，但大量制作的和自己精细制作的，还是有着很大差别。而自从奶奶去世后，母亲已经多年没做猪血圆子了。

吃着腊肉猪血圆子，话题当然离不开家乡美食，即便是相关的一些场景，也从脑海翻腾出来。

生活需要一些仪式感，而那些儿时向往的节日，在我们的生活里正逐步淡化。从前腊月的景象，已经在我的记忆里越发模糊，制作猪血圆子的场景，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。

母亲通常会天还没亮就起来，与奶奶一起推着洗净的石磨。泡好的黄豆从石磨中慢慢挤出来，豆汁夹着豆渣流入准备好的大木盆里。

我和二哥起床后，总想表现一下，接过石磨的柄，卯足了劲转，往往黄豆进去是什么样，出来还是什么样。

“推磨要不紧不慢，急不得。”奶奶笑着将我们赶走，犹自悠悠地转起石磨。

母亲把最大的铁锅架上，大火将一锅井水煮开。

磨好的豆子放入滚开的水里煮一阵，再倒入麻布包袱，过滤后的豆浆盛在一个大木桶里，按比例撒入适量石膏，就只须静静地等到新鲜豆腐出炉了。

这一天早餐是不用准备的。当豆腐尚未完全凝结，奶奶就会喊我们过去。用大海碗舀上一碗热乎乎的豆花，撒一勺白糖，好吃得恨不能把碗舔掉。

凝固的豆腐还需要用包袱包住，压上石块，晾上几个小时。当夜幕降临，作为猪血圆子原料的豆腐才能准备妥当。

猪血通常是提前一天准备好的，凝结成块，放在大脸盆里备用。肉料最好取自猪脖子。猪脖子肉松软油多，经烟熏火燎不易干枯，能最好地保证猪血丸子的口感。

豆腐倒入大铁锅，剁成小颗粒的猪肉伴入其中，再慢慢加入猪血和食盐搅拌均匀。制作猪血圆子是一项技术活，肉加多少，猪血加多少，盐放多少，需要充足的经验，还需要在过程中观察调整。

闲下来的婶婶奶奶们都会过来帮忙，围着铁锅或站或坐，聊着家长里短，原料在两手间挤、压、拍、揉，暗自比拼这手艺。

一个合格的猪血圆子是一个略扁的椭圆，紧致而软硬适中，表面无肉粒突出。

父亲会把铺好松针的竹笼放在灶上，从大家手上接过做好的猪血圆子，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码得整整齐齐。当一个竹笼排满，就把它挂上灶台顶上的横梁。

我和哥哥姐姐通常举着蜡烛或者煤油灯，站在周围打哈欠。只有当大人们开始神秘地八卦谁家荤事，才偷偷地竖起耳朵。

当所有豆腐都变成一个个白里透红的猪血圆子，母亲会从屋里端出一大盘桔子花生糖果，请帮忙的婶婶奶奶们吃，再闲聊八卦一番，才尽散去。

我们几个吃了糖果，也都洗漱睡觉，母亲和奶奶却还是不能睡的。她们要将所有的铁锅木盆洗干净，再生一堆火，用锯木屑盖了，看着青烟平稳升起，才放心睡去。

此后半月或者更久，猪血圆子在每日的烟熏火燎中，慢慢干燥，泛出油光，当用指甲已经难以掐破，猪血圆子大功告成。

家里来客人的时候，洗两个猪血圆子，煮熟切片，装一碗，是一道主菜。嘴馋的时候，当米饭冒气，在饭上放一个洗好的猪血圆子，饭熟时把掏出来，每人切一片，能下一碗饭。

回味着儿时的情景，酒不多，三人皆有了醉意。

临别时，分别握了握手，“常回家看看。”只此一句最能表达当时的心情。

走在路上，还记得把拍的图片发在微信群里。

群情激奋的一定是中学同学，“深更半夜发这种虐心的图片，你在电视剧里肯定活不过两集。”广州的卿说。“我不饿，我不饿！”上海的舵主说。嘉兴的丫丫则发了一连串歇斯底里的表情。

“下次过来带几个。”常州的莫莫回微信很慢。

反应淡漠的大抵不是湖南人。在外打拼的湖南人，对于腊肉、熏鸭子、猪血圆子的那份挚爱，外人常常无法理解。尤其外表丑陋黑乎乎的猪血圆子，让人望而却步。

“好，到时你吃皮，其他的留给我。”我回莫莫说。

他发来一个大大的“滚”字。

我曾给江苏的同事朋友推荐它，大多数人都不感冒，少数几个小心翼翼地把周遭的黑皮去掉，小口的尝尝暗红色的芯。不过凡是都有例外，比如莫莫。

来自湖南桃江的莫莫，第一次见到猪血圆子是在他的出租房里。我把煮熟的猪血圆子和腊肉捞出来，猪血圆子装在碟子里放在客厅餐桌上，又忙着去切腊肉。当我切完腊肉出来找辣椒的时候，莫莫正盯着电视，手里握着一整个猪血圆子，外面的黑皮被啃掉一大半。

宛如一道闪电将我击中，我呆呆地看着这个神一样的男子，久久无法平静。

“怎么啦？”莫莫发现目瞪口呆的我，抬头关切地问。

好吧，没事，你又赢了。我说。

谁说猪血圆子不能光吃皮呢？

想到这里，我不由笑出声来。

带着那些曾经的记忆，残留着腊肉和猪血圆子的咸香，我走在空旷的街头，明亮的街灯将复兴路照得如同白昼。